如果人都有所懼怕,問自己:我最害怕什麼?譬如說有一個令我全身發麻場景,譬如說孤獨在一個夜深人靜的空屋中,譬如說獨自在夜間的深山中開車,說真的,我害怕,可是我更怕高,那種從高處往下看的視覺感,真是恐怖至極。光是欣賞美國早其一位攝影師所拍攝的建築工人在摩天大樓的照片,我不但是兩腳發麻,實話是整個身體的下腹底部(有一個不太方便寫的專用名稱)都在抽搐,好像飛機遇到亂流時的反應。其實我很害怕坐飛機,飛機起飛的那一刻,飛機不穩的那一刻,特別感受到自己的膽小,可是一旦必須面對該做的事情時,我期許自己可以展現異於常人的勇氣。

 

十年前的某一天,父親起床後,倒在房間外昏迷,接到母親電話後,我和弟弟隨即搭飛機回澎湖。當天做出後送台大醫院的決定,聯絡好直昇機和台北的救護車,只能有一位家屬陪同病人在飛機上,身為大哥,身為長子,其實害怕搭乘直昇機,填上名字那一刻,印象中沒有絲毫遲疑。還記得在飛行途中,我背對著兩位機師,一手扶著父親,一手負責父親的氧氣供應,不時偷看到窗外的浮雲,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,坐在這麼狹小的飛行空間中。在「鋼樑傳奇」一文中,我形容過親情的威力,在特定的時空,我們身上會出現無法理解的神力,尤其是父母親拯救自己小孩的危急時刻。

 

這是愛,我們都懂,可是我必須把父愛和母愛做出區隔,在我有限的人生視野中,已經有足夠的鏡頭讓我做出這種結論:母愛的偉大無法形容,母愛的力道經常讓人無法理解。我從「害怕」的角度談到母親的愛,因為母愛真的無所畏懼,因為母愛經常展現出犧牲奉獻的極致,雖然經驗法則中,這種無私的奉獻不一定有好結果,也不一定全然正確。我自認為是關心小孩的父親,可是我從兒子和他母親的互動中,看到我自己做不到的一面,在母親的眼神和行為中,你一定要看到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「神蹟」,那種寧可犧牲自己,也要把最好的一切給自己小孩的情操。

 

從懷胎十月已經顯露母性的偉大,母體把所有胎兒所需要的營養都輸送到胎兒體內,犧牲了自己的骨質和蛋白質,連胎兒所需要的好菌都要集結到母乳中,不經過意識的指導,母體已經沒有任何藏私。當科學家在人體細胞內粒線體發現基因的存在,而且有別於細胞的基因組裝,分別要來自父親和母親,粒線體的基因只單純來自母親,只有母體供應細胞內發電廠的遺傳指令。發電才有能量,也才有生命,只有母體「關注」這件事,只有母體「在意」兒女細胞內的能量供需。這一點,科學家不用找答案,因為找不到答案,因為不可能有答案,就像媽媽願意用肉身幫危急的小孩擋住車子一樣,那是不需要解釋的勇氣。

 

如果我們都有膽怯的一面,透果對母愛的認識,我們也都有很勇敢的一面,似乎人生要經營得亮麗,學著把自己無法理解的勇氣搬出來,學習母愛的無私和無我,應該有不少精彩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