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本文應該定名為「告別式的啟示」,是為母親辦後事所得到的啟蒙,是自己親身經歷過才有的深刻體會,是台北和澎湖對比之後所得到的垂直落差。很多哲學家鼓勵我們要有看到自己告別式的宏觀,這是什麼意思?是要看到屆時親臨自己告別式現場的人士,是要省思自己是如何經營自己的影響圈,是要提醒自己應該多用心思在付出與奉獻上,最後,是要檢視自己在無我的修為上可望做到的層級。在為母親守靈期間,我反覆看到澎湖人的慈悲與善良,我看到「遠親不如近鄰」的見證,我也聞到一個完全沒有功利的社會是什麼味道,最後,我反思自己過往不太觸碰告別式的態度,給自己的評價就是「失禮」。

 

一個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兩階段,一是生,一是死;前者無知也懵懂,理論上後者皆有人生的閱歷,所以為自己一生劃上休止符應該是最重要的人生段落。所以當你所認識的人離開了人世,除非他是你的仇家,至死也無法化解;除非他只是點頭之交,對你的生命完全沒有任何意義,;除非你也在守喪,遵循家鄉禮儀,不能參與喜事和喪事;除非你還很小,行為仍然由監護人決定,否則出席朋友最重要的一場盛會,你實在沒有任何道理缺席。還有一種除非,除非你真的分不開身,譬如說你在國外,譬如說你在很遠很遠的外地,譬如你有一種偏執,就是不喜歡參與告別式典禮。

 

我就一度屬於最後那一種莫名的偏執,當年祖母過世,父母親體諒我正在修醫學院大三,沒讓我請假回老家,從此之後,我似乎陸續錯過非常多重要的告別式。和我母親同父異母的阿姨因癌症過世,我幾乎忘掉為何原因,我沒去為阿姨送行;與我相交甚篤的連襟因癌症在花蓮辭世,我已經沒有印象,是什麼事情讓我可以忙碌到缺席,只有我太太代表去參與告別儀式;還有一位有多年生意往來與私交的張大哥,最後一次去醫院探視,他已經呈現重度昏迷,我依然不解,他的家屬選擇不發訃文,我也就在自己的忙碌生活中,錯過了重要朋友的重要典禮。這幾次的不當缺席,再有多麼重大的事情耽擱,我都無法原諒自己的疏失,我都無法理解自己是如何思考與判斷事情的優先順序。

 

我不打算推卸責任,畢竟過失就是過失,錯就是錯,只是思考自己是如何迷失的,是什麼樣的因素讓自己竟然不懂得判斷事情的重要性。整理出一個因素,是步調,是台北的生活步調,是不斷快速踩油門之後的美景全失,好比沒有細嚼慢嚥後的消化道承受,好比快速飲食之後的不當食量,好比快速旋轉之後的暈頭轉向。是台北住宅區內的我行我素,是台北隔壁鄰居之間的冷漠無情,是台北的功利氣息一度讓我亂了方寸;這不是我對台北的指控,這是台北的現實,這是台北緊張生活所製造的陰霾;這是我的無知,這是我的無情,這是我的無禮,這是我絕對不容許自己再犯的過錯。

 

功利依然是台北很大的一部分,台北依然是我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,我不會依然是過去的我,因為我比台北更容易丟掉功利,因為功利本來就不是我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