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錄一段啟發我深思的體悟,關於我母親的辭世以及接下來我父親的心念。

我父親90年的生命中奉獻給病人將近60年,他把生存價值交付在身為醫生的職業。

退休之後,我父母經常結伴出國散心,他們只去日本,因為語言通,因為有朋友接送。

在我母親突然去世後,我父親從悲傷進入孤獨,撐了兩年多,他病倒了,走了。

觀察沒有伴侶的這兩年,我父親找不到生存的依靠,更遑論生存的意義。

健康需要生存鬥志支撐,我們從生病的諸多個案看到生命力的遞減,我父親的職業和生命軌跡為我示範了生病的深層破口。

 

我父親一直是我的生命價值對照,首先是他的工作內容,其次是他個人的身教,因為他的導和演,醫生的職業價值在我眼前逐漸崩解。

投胎成為醫生的孩子不全然為了當醫生,我的生命從經歷診所的家說起,不經歷就無從對照,不去觀察就無從看到真相。

嚴格說,醫生的家庭只是現今社會的縮影,能看到的都是疾病的發生,都是病了,沒有一套劇本告訴你不會有病。

病是一種很無情的聚焦,導致所有人都在潛移默化中預言自己即將到來的病程,導致渴望健康的人不相信健康。

從相信身體反觀世界上的所有呈現,從一個人擴大到一個家庭,繼續看到整個民間社會,偉大的醫療導演了一齣又一齣健康每下愈況的悲劇。

不是刻意負面解讀這種情境,從我父母親每天的用藥直觀醫療生態的病況,問題是,誰有能力翻轉這種局面?

 

加拿大有一對老夫妻為共同安樂死努力,終於完成心願,他們在離世前幾天和所有孫子女聚會合照,前一天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。

我相信我父親很渴望有這樣的生命劇本,可是並非每一對夫妻都具備相依為命至死的機會,甚至願意執行共赴黃泉的約定。

似乎,我太太的意外辭世也提供一種思考的對照,她是否要我提早獨立生活,趁我還有能力適應沒有伴侶可以依靠的人生?

我在喪偶之後,思考的問題不是繼續活下去的理由,是整理自己存在的理由,思考到價值,她的犧牲就是要強化我留在人世間的價值。

我們是該為一個人活?為幾位家人而活?還是為眾人而活?這個問題的本質是:「成為人的意義何在」。

我看到很多開業醫生很努力的看診賺錢,診所必須在醫生出國的時候關上大門,這份職業存在的理由留給我很多的想像空間。

 

醫生的工作是救人,在各種撰述中都是懸壺濟世的範本,可是抗生素的真相改變了我的觀點,疫苗的研發更是推翻我成長過程所接受的所有醫學教育。

進一步從各種醫生的談話驗證我從小對於醫商的看法,如此商法存在太多非人道的空間,從他們的不確定到各種無法解釋的無能。

救人和害人可以只有一線之隔,當我更加確定西藥的發明從一開始就不是救人,當我看到很多醫生的工作就只是工作而沒有救人的實質。

我父親的生存價值在他退休後出現異動,在我母親過世後更是蕩然無存,他奉獻快一甲子的病患人數,是否只是一個數字?

以上的探討沒有批判父親人格的意思,想到的,除了醫療存在的理由,還有每個人存在的理由。

因為這樣的思考,我有機會可以領悟用心學和用腦學之間的差異,才領悟心是感動的泉源,腦只是頑固的羅盤。

 

曾經思考「人之所以是人」和「人之所以不是人」的問題,思考重心來自一句很熟悉的話:「每個人都會死,可是並非每個人都活過。」,進一步思考「醫生之所以是醫生」和「醫生之所以不是醫生」。

類似的思考源自國中時期對於老師的觀察,那些進教室唸課文的老師根本就不像老師,後來理解對工作交差是一種心態,對工作負責是另一種,可是他們都被稱老師。

也就是,老師之所以是老師,老師也可能不夠格當老師,回頭檢視人之所以為人,從大人物看小人物,從富人看窮人,一切都懂了。

醫生也會失智,這句話的重點不是醫生也是凡人,所以醫生也會生病,是醫生如果不懂養生,醫生如果不再思考,醫生一樣是失智的高風險族群。

思考是人的存在價值,因為人之所以異於禽獸是人具備思考和表達能力。

放棄思考好比放棄自己是人,放棄自己的存在價值好比放棄成為有價值的人,價值是激發鬥志的力量,因利他而快樂是人之所以存在的理由。

 

(從「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」的觀點去做決定)

(照片攝於2012年,是我們父子最後一張合照,我父親於2013年辭世。)